经典追女孩的晚安短信“卖晚安”与你隔空相拥，伴你好眠

正观新闻记者 杨泽雅

潮汕女子玖妹在网络上开了一家虚拟店铺，主营“卖晚安”业务——给陌生人发送晚安短信，顾客可以买来送给自己或他人。9年来，她通过“卖晚安”帮助了他人，也治愈了自己。

买了两个月“晚安”后，那个男孩消失了。是内心足够丰盈不再需要从外界汲取温暖，还是囿于经济压力不再购买，玖妹已经无从得知，但她也不会追问。从事“卖晚安”工作多年，保守他人秘密且不再追问，已经成了她熟稔于心的职业操守。

2012年，潮汕女子玖妹在网络上开了一家虚拟店铺，主营“卖晚安”业务——给陌生人发送晚安短信，顾客可以买来送给自己或他人。截至目前，玖妹发送了上万条晚安短信，高峰期每晚要发300多条。如今用手机发短信的人越来越少，但她收到的晚安订单仍维持在每晚30条左右。

9年来，自称未被确诊的孤独症患者玖妹，通过这种方式与陌生人缔结链接，互相治愈。玖妹称，“卖晚安这件事，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孤岛岛主“卖晚安”

“欢迎你踏上这座孤岛，我是爱听陌生人讲故事的岛主玖妹。天黑之后，你在星光下讲述那个戛然而止的故事。我用一个‘晚安’与你隔空相拥，伴你好眠……”玖妹在虚拟店铺的主页这样写道。

适逢辗转反侧却又寂寞难眠的午夜，买主们按照玖妹提取的商品关键词“对症”购买，如失恋、熬夜、漂泊、暗恋、失眠、甜蜜爱情、一个人的仪式感、致友谊等，随即等待那个被发出亦或是接收的瞬间。

2012年，潮汕女子玖妹在网络上开了一家虚拟店铺，主营“卖晚安”业务——给陌生人发送晚安短信，1条短信1块钱，顾客可以买来送给自己或他人。起初，玖妹担心买主对“晚安短信”有过高的期望，仅仅发送“晚安”两个字或是附带上一段温馨的话。时间长了，玖妹也会根据买主的需要调整短信内容，有时还会和购买者、接收者简单聊天，但彼此都不会过问个人隐私。

也许逃脱熟人圈子更容易培育信任的土壤，在白天秘而不宣的细微情感，人们反而愿意在夜里向陌生人倾诉。像是找到情绪发泄的出口，万千“岛民”的寂寞心事不再茕茕孑立。他们跟玖妹分享自己的故事：投资失败，婚姻不幸，学习压力……当然，还有快乐的事。

有迟迟走不出情伤的女孩模仿着前男友的口吻编辑信息，让玖妹发给自己，再自己回复自己，营造一种还被爱着的假象；有经历“七年之痒”的夫妻，妻子编辑短信让玖妹发给丈夫，企图挽救摇摇欲坠的婚姻，却意外得到枕边人“你结婚了吗？”的回复；还有对晚安短信效果失望的买主，找到玖妹要求退款……

有收件人好奇买主的身份，会打电话给玖妹，玖妹从不接听，但偶尔也会接错。“有一次接到一个女生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总是发信息给她男朋友，被骂惨了。”玖妹用短信解释，这是一个温暖陌生人的活动，她男朋友是被选中的幸运号码。随后玖妹告诉买主，“不能再发了。我的原则是，不能对收信人的生活造成干扰。”

而收到“晚安短信”的大多数人，只是当作骚扰信息置之不理，这也会给玖妹带来另一种失落感——好像“卖晚安”这件事并未让买主或是收件人从中尝到甜头。

买了5年晚安的“痴情先生”

这是王伟在玖妹店铺“买晚安”的第五年。作为店内最长情的顾客，王伟与玖妹的结缘来自一场美丽的误会。

2016年，王伟的朋友曾给他买了一个月的晚安，并告诉玖妹“我有一个朋友人很好，但总是郁郁寡欢，希望晚安短信能带给他一点温暖。”收到晚安短信的王伟心生疑虑，他开始不停追问发送方是谁，“是不是我前女友？”后来玖妹告诉王伟，自己只是个“卖晚安”的人，代为传达买主的问候，“对方特别希望你能开心”。出于对买主隐私的保护，玖妹并未告知买主的身份。笃定买主是自己前女友的王伟找到了玖妹的店铺，断断续续地买晚安给自己，一次两个月。

这5年来，王伟时不时跟玖妹分享自己的故事，大多跟前女友相关，不过玖妹总是第二天上午再回复——她担心自己的回复会给对方带来负面影响。

“年初和你说过的想给她写一封信的想法已经开始实施了。不过，这五年毕竟积攒了千言万语，话一开始说就收不住，眼下已写了八九千字，可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

“写封信给她的念头我已经产生了三四年。即便她没有看到或不愿看完，写出来也算是我自己对这段感情的一个总结吧。”

“今天又来到我最讨厌晚上来的地方。那年刚和她分别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我的伤心和痛苦终于在身边没有人以后开始爆发。”

“我从来没有那么脆弱过，从来没有那么痛苦过，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奔赴死亡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即便到现在也是如此。”

……

似乎伤感的情愫只敢在陌生人面前大胆袒露。卸下平日伪装的快乐假面，躲进深夜，驶向玖妹的秘密孤岛，王伟决定与自己所有的感性与脆弱泰然处之。他分享家人、朋友、工作，讲和前女友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讲“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讲“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去喜欢别人”。

大多数时候，玖妹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的状态其实就是把内心的感受讲出来，未必需要我回应什么”。

在沙特工作的男子给自己“买晚安”

几年前有个高中女孩，通过网络搜索到了玖妹的晚安店铺，刚开始买5天或7天，后来一买就是30天。这个女孩后来收养了一只仓鼠，在玖妹的通讯录里，她被称为“仓鼠女孩”。

玖妹发信息时“仓鼠女孩”偶尔回复，她跟玖妹讲学校和家里的故事：同学总是欺负她，老师怀疑她作弊，父母经常吵架，自己身患抑郁症……

2015年12月31日，“仓鼠女孩”拨通了玖妹的电话。买过晚安的人玖妹都会备注上姓名，看到备注的那一刻，玖妹犹豫了。与此同时，女孩紧攥着手机，电话未被接听的“嘟”声让她感到不安。但对方接起电话她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迫切想找个人说会儿话，或者是，听她说就好。

跟买主以电话的方式交流破坏了玖妹一以贯之的准则，但当下玖妹还是接通了。敏感细腻的玖妹察觉到女孩的悲戚，“想哭就哭吧，我在听”。像是一瞬间被打开了泪腺的阀，对着电话哭了许久后，女孩才开始张口说话。时隔多年玖妹已经很难回忆起跟女孩对话的详细内容，但女孩哭诉的情状仍历历在目。

四年多以后，女孩发来信息，问玖妹过得怎么样，附带有一张1546数字的截图——那是距离她第一次买晚安的时间。

2015 年，一位顾客联系上玖妹，买了 30 天晚安。他希望玖妹通过微信发，而不是短信。他在沙特阿拉伯工作，可能收不到短信。他说：“我想告诉自己，不管以什么形式，至少还有人惦记着我。”

玖妹破例在微信给他发晚安。国内和沙特时差五个小时，玖妹每天凌晨两点给他发，他那边大概晚上九十点钟。他跟玖妹讲在沙特的生活：他是东北人，沙特常年潮湿高温，刚去的时候生活很煎熬。他在的地方几乎没有酒吧、迪厅、KTV，也没什么精神生活。有时候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们称呼所有中国人的名字就是China”。有次他在朋友圈写到，同事们都要回国了，又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

“沙特先生”买了两个月“晚安”后就消失了，他有没有回国，是否还会感觉孤独，玖妹也无从得知。她的原则是，只要对方不再购买，她便不会主动联系。

未被确诊的孤独症患者

玖妹原名翁碧英，潮汕人，生于1987年经典追女孩的晚安短信，在家排行第九，上面有八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

严厉的父亲，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父母喋喋不休地喧嚷和争吵，给玖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不安感。生性传统的父亲对孩子们学习生活要求极高，没达到标准便会厉声喝斥，匮于爱的表达的家庭氛围也一度让玖妹误以为父亲不爱自己。受原生家庭影响，玖妹成长为一个独立又敏感的人，她自称是“未被确诊的孤独症患者”。

2010年，玖妹在深圳一家女装公司从事运营工作。工作压力大、强度高，加班工作到一两点是常有的事情。当时玖妹租住的公寓就在办公室里面，“可以说是一醒来就工作了，整个人连轴转，连躺下来满脑子都在想着工作”。深夜累到极致的时候，想找人说说话，翻遍通讯录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她担心自己的牢骚会形成对他人的叨扰，也不希望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于是夜夜枕着孤独入眠。

深夜睡不着的时候，玖妹习惯性刷一刷网络，她发现跟她同样孤独压抑的人其实很多。玖妹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些人链接起来，于是有了“卖晚安”的想法。

“这些年想要结束的念头也是有的，一方面是吸收负能量所致，另一方面是我偶尔会怀疑卖晚安这件小事到底能为他人带来多少意义。”玖妹坦言，卖晚安9年，也让她饱受非议之苦。

“一条短信成本1毛钱，售价1块，有些人会觉得好暴利。但他们不会去算这个时间成本。像我要去理解买家的需求，去倾听他们悲伤的故事，比如离婚、出轨、创业失败等等，要去接受这些能量，其实投入是比较大的。还有些订单精确到几分几秒发送，需要去订好时间。但这些投入别人是不会算的。”

“幸运的是，总有买主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出现，跟我分享他或她走出困境收获幸福的happy ending，这些好消息使我重获信念，让我坚持到现在，以及更远的未来。虽然我能做的只是一次倾听，一次陪伴，而买晚安的人从中能获得什么，我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今年5月，玖妹辞掉原来的工作，回到家乡跟朋友合伙创业，做的是健康产品研发，玖妹负责的是食疗助眠方面。每到晚上10点，她又变成了那个“孤岛岛主”。

通过搜索不难发现，网络平台上类似“卖晚安”的店铺其实很多，但大多不超过5年。有人质疑这个做了9年的虚拟网店背后有团队一同运营，玖妹笑了笑，回应称，“这个店铺一直都是我一人在打理。每天忙完工作和家务事，夜晚10点到12点之间才开始工作，每晚30条左右。”订单更多的时候，玖妹也会觉得疲于应对，因为那意味着没办法每一条都有针对性地回复，“做的质量就会更差”。

为什么像这样“卖晚安”的虚拟店铺会拥有广泛的受众？中山大学大数据传播实验室副主任、心理学博士何凌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大量的人从农村或县城里搬到了大城市中，和原来的熟人圈子和社会关系存在割裂与断层，当新的有意义的社会联系尚未建立，孤独感就会出现甚至愈发强烈。“大城市中我们面临着双重压力，一方面我们忙着把大量时间投入学习和工作，但是我们没办法兼顾新的有价值的社会联系。对于这种新的社会关系，我们往往难以有时间投入，但又非常渴望。”何凌南称，“卖晚安”、语音聊天、真人陪伴等形式对于很多人而言可能是消解孤独很好的解决方式，因为“它的成本很低”。

“卖晚安”9年，玖妹陪伴了一个又一个寂寞难捱的灵魂。买主年龄职业不一，学生、上班族、创业者都有。“晚安小店”见证了玖妹从还未毕业到恋爱长跑5年修成正果，再到现在已为人母。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理解了严苛的父亲，也跟过去脆弱无助的自己握手言和经典追女孩的晚安短信，生活中让她感到孤独的时刻已经越来越少。为了疗愈自己，也为了更好的帮助他人，玖妹开始学习一些心理学知识。提及这个“卖晚安”的虚拟小店，玖妹称，“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为尊重采访对象，文中人物除玖妹外，均为化名。）